腊七腊八，冻掉下巴。人们嘴里呼出的热气，很快就在眼睫毛上结成霜，就像鸭绿江边树上的雾凇。鸭绿江像一条冻僵了的蛇，失去了昔日的活力。在临江市江心岛的背江里，人们为了拦河蓄水做滑冰场，修了一道过水坝。冰层下面的水从坝上跌下，形成一字瀑布，落在河床上形成了一块不结冰的水面。

水面上有十几只中华秋沙鸭。它们时而回过头来梳理毛，时而撅起屁股扎进水底觅食；时而凑到一起追逐嬉戏，时而在空中盘旋一圈儿又落下来，游来游去，悠然自得。我仔细地观察了那雄鸭的头部，确实是绿色的。不知鸭绿江这名字和它们是否有关系。

冰天雪地里，这汪水、这群鸭成了一道风景，引得岸上的游人驻足观看。人们指指点点，目光随着鸭们游动。想到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的诗句，人们的心里就多了一些春意。有的用手机拍照，有的用DV录像。有个小女孩儿，扯着妈妈的衣襟问：“妈妈，它们不怕冷吗，玩得那么高兴。它们吃什么呀，把我的巧克力给它们，它们爱吃吗？”妈妈说：“妈妈不是鸭子，怎么会知道呢？”

这让我想起《庄子秋水》里的故事。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。庄子曰：“倏鱼出游从容，是鱼之乐也？”惠子曰：“子非鱼，安知鱼之乐？”可不是么，人非鸭，安知鸭之乐？

女孩妈妈不知道，也许百度知道。我查了百度：“中华秋沙鸭，国家一级保护鸟类，住在树洞里，吃小鱼，也吃水草。”

中华秋沙鸭的生活就这么简单，随时扎进水里捉小鱼、捞水草，吃饱了就尽情地玩儿，玩儿累了就到树洞里歇，在那里雄欢雌爱，生儿育女，其乐融融。它们一点也不贪，有一小块水域、一个树洞就够了。它们不用费心积虑地重返亚太，不用家里藏着成吨的百元大钞，不用弄上百套房产，背着一皮包房门钥匙。它们不争权，不用勾心斗角。它们不夺利，不用尔虞我诈。它们不图名，不用蝇营狗苟。它们不腐败，不用提心吊胆。

中华秋沙鸭寡欲清心，优哉游哉。它们发现了岸上的游人，也把他们当成了风景。它们侧着头用左眼看看，又侧过头用右眼看，左看右看看不懂：人为什么要用叫做衣服的东西把那么优美的身体遮蔽起来呢？人为什么不吃小鱼、水草，而把别的动物的尸体当作美餐？人为什么要用叫做房子的东西把自己禁锢起来？人为什么不会飞只会走，从来也离不开地面，不随着季节迁徙，多单调？人为什么要砍树让沙尘成暴，为什么要烧火让烟雾成霾？人类为什么要兵戎相见同类相残……鸭的问号比小女孩还多。它们想不明白，摇摇头，飞走了。

可不是么，鸭非人，安知人之苦也？